緬懷梅可望校長

10月 20, 2020

「公義使邦國高舉，罪惡是人民的恥辱。」(箴言14:34)

轉眼梅校長已經以98高齡仙遊四年多矣，值此校慶時節，思念故友之情，與日俱增。以前每年十月下旬總是會接到他的邀請：「立昌，我們來吃個飯，喝杯小酒---」每次看我總是小心翼翼地夾著肉邊菜吃，他會提醒道：「該吃的就吃，身體才會好。」不喜歡吃肉的習慣，可能是他唯一對我有意見之處？如今想起，言猶在耳，斯人已遠矣，令人不禁感嘆蘇東坡所言：「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大家都知道梅可望先生曾經擔任過警察大學校長和東海大學校長，比較少人知道他創辦了「行政院青年輔導委員會」—簡稱「青輔會」。1965年，梅校長取得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博士學位返台後，經蔣經國先生指示成立青輔會，以協助青年創業。梅校長笑稱成立之初的青輔會是「三無機關」—沒錢/沒人/沒辦公場所，他也是沒有薪水；但在幾年之內，他卻把青輔會經營得有聲有色，成為行政院所屬的一級單位。

中華民國在1971年10月25日退出聯合國，而我經營的「成光金屬加工廠」卻是訂單如雪片飛來，產品中所需要的原料—導電部的銅、不導電部的絕緣材料，供貨來源相當不穩定—日本供應商說漲價就漲幾倍的價格，說斷貨就斷貨。實在不堪其擾，於是我在1972年創建了三個廠—生產「絕緣材料/銅材/偏向軛」，有效地解決了遭受日商壟斷的困境，也為鄉親奠定發展精密工業的基礎。

那時，台灣仍是威權的時代，不是你有一塊土地說想怎麼建造就可以去進行，而是必須去向有關單位報告「用途」；所以，還得從台南搭十幾個小時火車一路顛簸到台北的工業局「說明土地的用途」、「建廠所生產的產品」等等，又得去警備總部重複說明相關情況。有一天，工廠打電話來說：「有…有…有大官來…來…」結結巴巴好像見到鬼似的；我趕緊放下手中的工作，跨上烏兔馬直奔鹽行。來訪的大官原來是行政院青輔會秘書長梅可望先生，笑容滿面地說：「不好意思，剛好路過，進來看看你們。」由於當年工廠的幹部和員工全都是小學畢業的教育程度，沒見過外省的大官，所以與公部門交涉只有我這個在成大機械混學歷者能處理而已；因此，認識了梅可望先生。他參觀過我們的自動化生產設備和精細產品之後，不嫌棄地送我「金頭腦」三個字。

翌年，我在太平橋邊建造「成光精密工業有限公司」時，蔣經國先生突然來訪，不知是否與青輔會有關？不過，當時蔣經國先生曾經拍拍我的肩頭說：「很好，很好，民間為國家做事很好！」1977年在成功嶺服役時，因為不肖的王姓連長向我借錢遭拒，挾怨報復，我因而被旅輔導長誣指各種的罪名—包括「匪諜」；然而，在遭旅長召開批鬥大會那天，我居然被調到師部代理監察官—奇蹟似地躲過了一大劫。後來，省主席林洋港和台北市長李登輝來成功嶺訪問的同一天，我被調去總值星官室，電話鈴聲響起，大門口的衛兵結結巴巴地說：「蔣…蔣…蔣...總統來了…」戴好帽子，走出總值星官室，幾部大車已經停在我面前，我舉手敬禮，經國先生雙手叉在腰後緩步走了過來，問：「你好嗎？」答：「報告總統，很好！」他點點頭，轉身上車走了。我也平安地完成了26期預官役。

1978年退伍後，正準備前往紐約之際，聽說梅可望先生從韓國回來擔任台中東海大學校長。1979年，忙完了美國的工作，返台後，趁到台中拜訪客戶之便，享受汽車疾馳於新建成的高速公路的快感，也順道到學校拜訪梅校長。很不好意思的是，梅校長告訴他的千金說：「這是郭叔叔---」害我都感覺耳根發燙—相信臉都紅了。

蔣經國總統晚年，台灣社會的亂象叢生，經常聽聞「計程車司機夜間被搶」，內人丁玲虹在禪修之後，對我說：「我要發明一個『非現金(Cashless)』交易的工具，那麼晚上的計程車就不會被搶了----」加上被我救活的「芭比娃娃」其母公司毫不感恩地關掉台灣廠，拿著我貢獻的法寶去廉價勞力國家追求更低的成本、更高的利潤，造成數千人失業—加強內人創業的決心；她在1986年初即說即行地去創辦台灣第一家社會企業—「盛虹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簡稱SEL)」—其中有部份資金就是「青輔會的青年創業貸款」—這是梅校長創辦青輔會對社會的重大貢獻之一。

有了使命目標，有了配合的資源，內人拿了我的「影音連接器(俗稱AV端子)」產品，沒幾個月就行銷至歐美日、印度和土耳其，創造了一百個工作機會；不但自食其力逐步實現她的發明，還能財施予那些半大不小的企業，盛虹企業甚至於有能力借錢給銀行。

1990年起，為了法施於更多的企業能夠產業升級，我們舉辦了「科技與未來講座」、「前瞻產業育成講座」，更接受經濟部中小企業處黎昌意處長的委託開動「中小企業巡迴服務列車」。又為了產業傳道往來南北方便，1996年在大度山設了一個連絡處；同時，也在梅校長退休後創辦的「台灣發展研究院」底下設立「晶片研究中心」。私底下聊天時，梅校長總是會談起台灣當年在欠缺資源的情況下，從無到有，創造奇蹟的故事。

兒子在寫〈科技產業對台灣政經之影響〉論文時，陪他去訪談梅校長；梅校長說：「國立中央大學是好學校，在桃園客家地區。當年，經國先生指示要在桃園客家地區創辦一個以青年創業為目標的工業區，可是沒錢沒人沒地，我就設法找了一塊地，逐步解決各項的困難，完成基礎設施，還特地連上高速公路，壹坪以『50元』賣給願意返鄉創業的青年，行政院副院長蔣經國先生於1972年5月16日親自主持『破土典禮』，宣布該工業區定名為『幼獅工業區(Youth Industrial Park)』----」梅校長鼓勵年輕人說：「年輕就是本錢。我們要能夠『從無到有』、『無中生有』，幼獅工業區就是一個例子。」

梅校長是位虔誠的基督徒，當我們帶著研發成果赴1997年溫哥華APEC之前，他為我們祝福「一切順利」，玲虹也真的獲得邀請擔任1998年吉隆坡APEC “Market Access (市場行銷)”論壇講師，根據我們發明的新科技經濟系統(簡稱TES)提案贏得“E-Commerce (電子商務)”法案，使得世界開始認識「B-B/ B-C/ C-C/ eStore/ ICT/ IPR/ Micro Business/ RFID/ TranSmart/ VAM/金流/商流/物流/資訊流…」等等名詞。玲虹為了使台灣掌握新世代的龐大新商機，而在1998年11月創辦「磐虹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期望實現「富裕台灣計畫」的使命目標之最後一哩路。再經由1999和2000年APEC的補充說明，發展至今，「非現金(Cashless)交易系統」已經成為全球通用的電子支付系統—交易金額已經超過「32兆美元」—成為全球最大的單項交易營業額。

可惜的是，台灣在第一次政黨輪替後，劣質意識橫流；2001年1月27日，磐虹公司遭闖空門，研發成果被盜一空，影響接下來的全部計畫中的工作。玲虹在傷心之餘，化悲憤為力量，開始撰寫這十六年來為達「富裕台灣」而努力的心路歷程及其成果，書名為《國防雇員的女兒》；不到三個月，即完成初稿。列印粗稿出來，請梅校長為書寫序，2001年4月17日即收到他的回音。「梅序」寫道：

「時代創造奇才，奇才也創造時代」，這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定理。不同的時代需要不同特性的奇才；不同的奇才也會締造特性不同的時代。美國的比爾•蓋茲(Bill Gates)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台灣，研究創發的人很多，甚至有人以愛迪生(Thomas Edison)自命。但真正具有不斷的創新發明精神，而且，能以企業經營法推展其研發成果，嘉惠國家、社會和大眾的卻很少見。有之，我必須推崇丁玲虹女士，因為她的確是一位「科技創發＋企業經營+社會關懷」的傳奇女性！

如果讀者明瞭丁女士，二十年來的奮鬥歷程，以及她對創發與企管方面的貢獻，就不能不驚嘆台灣居然擁有這樣水準的奇才，而且又是一位女性，一位賢妻良母，一位虔誠的佛教徒；更值得一提的她是一位孝女，一位中國傳統美德的實踐者。「科學家＋企業家＋佛教徒＋儒家道統實踐家＋發明家」，這樣一個奇特的「混合物」或「合成品」，居然能事業獲得成功，甚且享譽國際，不是「奇女子」是甚麼？細讀她這本如同「自傳式」的著作，你會有同情的眼淚，也會有虔誠的敬佩，更有無限的祝福，她的艱苦奮鬥、她的超凡識見、她的勇氣和執著，以及她的愛心和社會關懷，都會令你感動！老實說、像丁女士這種人，在台灣、乃至在全世界都是「稀有動物」。

她想人家所未曾想，如：「知識經濟」須經「智慧產業」來達成；「公益」與「營利」必須相輔相成才會成功；創建「精進、布施」的企業文化；「失業」要靠「創業」來解決；「終身雇用」應由「終身學習」來取代；「永續」就業應以「五年」為週期等等，都是前人之所未道，非常正確、有遠見，而且合乎二十一世紀這個非常的時代！

我衷誠地為丁女士、這位e世代的女奇人，這位謙為「國防雇員的女兒」的科技創業家，深深地祝福。她這本書必定會帶給全國企業界人士，許多的成功和喜樂！

以上是梅校長對國防雇員的女兒—丁玲虹的祝福。

《國防雇員的女兒》這本書贈予府院黨和產學研各單位與機構，明顯地產生了漣漪效應，惟作者似乎被來自四面八方的暗潮擠壓著。然而，這本書帶到2001年上海APEC，引起了大陸高層的興趣；華爾街的朋友建議：「像TES這種高價值的發明，應該在NASDAQ上市，完成理財活動，再進入營業活動。」大陸的經科中心協助上市的前置作業，2002年8月6日到北京簽署一份「工作委託書」，返台後，支持富裕台灣計畫者遭調查局約談；接著，國稅局加檢警調總動員，攻擊作者至倒地不起。最令人痛心的是，APEC創始國澳洲政府邀請我們到APEC 2003清邁和曼谷貢獻「最佳實例」，我們在“Growing the APEC SME Exporters Community”論壇中，根據我們發明的新科技經濟系統(TES)提案以「解決中小企業的需要 (Addressing the Needs of SMEs)」，主要是促成「非現金交易系統」普世應用，「ICT控制中心」設在台灣—假設台灣當局僅只酌收千分之一的稅金，算前年32兆美元的交易額則有新台幣八千多億的「不勞而獲」之財，居然失之交臂。

更可嘆的是，後來在河內APEC領袖會議被各經濟體定義為「貪腐集團 (the Entities of Corruption)」者，在海島使出渾身解數，出盡各種詭謀，全力攔阻「富裕台灣計畫」繼續前進。2003年8月，梅校長在其台發院也遭受貪腐集團的恐嚇—《國防雇員的女兒》的「梅序」竟然被拿出來施壓，只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梅校長認為「公義使邦國高舉、罪惡是人民的恥辱」(箴言14:34)，貪腐集團終有一日會被時代的洪流沖垮，優質意識終將抬頭，他安慰我說道：「富裕台灣無罪！」雙手握拳，高舉過頭。

梅校長還以孔老夫子的話鼓勵我們，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論語‧泰伯）貪腐集團的首腦在河內APEC領袖會議的美麗雅(Melia)酒店對我嗆道：「哈，台灣又不是聯合國會員，什麼『反貪腐』？管不著我們的啦----」那囂張貌，真的很難從記憶中抹除掉。

2016年4月1日早晨，到東海大學校園散步，想一如往常地到宿舍看看他，想不到老人家竟然仙遊去了。司機翁先生說：「梅校長昨天下班，要我載他去理髮，理完髮說：『謝東閔、李煥、王昇…許多老朋友都來看我』----」也許是，關心台灣和我們的梅校長在天有靈，聯合國反貪腐公約(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Against Corruption簡稱UNCAC)找上了台灣，要求台灣當局應定期公布反貪腐報告—包含貪腐環境、風險、趨勢等分析，與各項反貪腐政策、措施之有效性評估；最重要的是，消滅「非經濟因素干擾」任何正當的企業。

不過，我還是在2018年註銷了台灣的「磐虹公司」—因為發明全世界最有價值的企業，居然無法正常營業，無法從造福全球數以億計人的發明中獲利，真的應驗孔老夫子所言：「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我們在SARS期間的2003年APEC提案「Global Channel(全球通路)-TES」時，強調電子支付的三大特性—「便利、安全、衛生」，前兩大特性很容易了解，第三特性「衛生(hygiene)」則啟人疑竇，梅校長總是會幫我們解釋：「就是可以減少紙鈔細菌的傳染啦。」誰都想不到，2020年真的來了一個COVID-19，大家終於知道：「我們貢獻世界的不僅是商品而已，更是趨吉避凶的法寶。」

最近收到厚達四百頁的《2020~2021產業技術白皮書》，其中所提的「六大核心戰略產業」—包括半導體和資通訊/資安/生醫科技/綠電及再生能源/民生及戰備產業，與我們二十餘年前在梅校長的台發院所屬的「晶片研究中心」發展的應用產業幾乎雷同；可惜的是，台灣居然平白浪費掉最佳的公元兩千年那個戰略機遇。可喜的是，天佑台灣，民智日開，加上外來的督促，使得公部門逐漸懂得學習「為所應為」和「有所不為」之間的分寸。

猶記公元兩千年，玲虹出席汶萊APEC，倡議在「IT (資訊科技)」之中加「C (通訊，Communication)」成為「ICT (資通訊科技)」，梅校長祝福我們手中所作的工盡都順利；顯然地，梅校長在天有靈，我們帶至世界的「ICT (資通訊科技)」如今真的成為首要的核心戰略產業政策—將可以幫助創業者達成「人在家中做、賺得世界錢」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