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是台籍日本兵
文/郭立昌
祖母生前經常一個人若有所思，1970年臨終前仍氣若游絲地囑咐：「要..要…找回坤玉…」郭坤玉是我的伯父，二戰時被日軍強迫簽下「自願書」進入陸軍，被送到高雄旗津搭船去南洋，即無信息，只留下一張軍部送來的合照，成為祖母餘生的惟一慰藉。
我和日本人接觸的過程中經常會問他們：「為何會發動太平洋戰爭？」沒有答案！可見日本人刻意忽略這項歷史；但是受害者的家屬卻是永遠的痛，就像我的祖母郭陳淑貞 女士那樣地經常倚窗長望，不禁潸然淚下。
先父郭坤成是個浪漫主義者，很喜歡發明，卻絲毫不懂得經營；他總是痛心地說：「啊，孤雞仔變不出啥米！」表示坤玉伯父若在的話，他們兩個兄弟聯手，一定能夠在戰後回復祖父郭標全盛時期的事業版圖。其實父親並未誇大，因為在他被惡意逮捕的1966年，我只善用他的「一項技術」就和高雄加工出口區的美商全球電子公司做成生意，進而創建了台灣的精密工業，若他的科技能量加上坤玉伯父的經營能力，相信大有可為。
1966年大過年期間，四個威猛的警察來逮捕父親時，順手買一送一地打斷纏足的祖母的小腳，讓她從此躺在床上，永遠不能再站起來。我創業時，為了方便照顧祖母，就在工作所在的旁邊挪出一個小空間給祖母躺著；第一次日本人聞風而來買美國人來向我買的「哈多瑁端子」，祖母在病榻上聽見後激動地淚流不止。
老人家說：「日本人都來買物件了，你坤玉伯父怎麼還沒回來----」
日軍在1944年來通知：「郭坤玉已經戰死於南洋！」卻沒送回任何的遺物，祖母的心中仍存留著千萬分之一的盼望，但每次出現信息都讓祖母失望。不過，每次夜深人靜時，祖母看我還在準備明天的材料，製作模具，在一旁總會說起「郭家的故事」—那是一個企業帝國的故事，卻在一夜之間被叛變的奴婢夥同日軍來抄家而寫下休止符。
叛變的奴婢有個兒子也是1923年生的，與坤玉伯父同年，竟坐享郭家的企業總部，當寓公吃到腦滿腸肥才死，我的坤玉伯父卻被他們逼著簽下「自願書」押進陸軍受訓，然後送去南洋「戰死」。
祖母提起郭家的祖傳事業「和美貿易行」，因為「和」是我們的企業文化，加上祖父郭標擅長經營，企業版圖北至日本北海道，西至中國大陸，南到印度，甚至於和歐洲的法國有生意往來，而且每個國家都有據點（物業）。
祖母說：「因為坤玉天資聰穎，你阿公都會帶他出席重要場合—像和日本大員森岡桑見面時。」據說坤玉伯父對和美貿易的幾萬種產品如數家珍，而且祖父慶幸接班有人；但因為祖父拒絕了日軍的載運「慰安婦」生意，慘遭抄家後，坤玉伯父和父親皆被強徵從軍，顯然是「滅族」之舉。只是父親雖然被送入凶險的海軍，卻留得一命回來，才有我們傳承郭家香火。
父親經常提起他的哥哥有一隻「眼睛弱視」—這是不符合入伍條件的，但叛變奪得家產的奴婢卻堅持要日軍徵調坤玉伯父入伍，並且送赴南洋，原因就是怕坤玉伯父在戰後會回復郭家的家聲。日前，我因為年齡而視力越來越差，找到一位眼科良醫治好內人丁玲虹的視力問題，所以也請他看我的左眼能否醫好？他檢查了半天下了個結論：「什麼都能醫，就是像你這種『惰眼』我投降---」他又表示「惰眼」會遺傳的，坤玉伯父的惰眼聽說很嚴重，屬於獨眼龍型的，卻被逼簽「自願書」去戰死於南洋。
經過十年努力，我們終於確定坤玉伯父陣亡於新幾內亞，名字也寫在日本東京的靖國神社裡，我也在1979年初到了靖國神社；所以，1980年4月3日 陪父親到台南戶政事務所辦理坤玉伯父的死亡登記，確認伯父已不在人間，因不知確定的死亡時間故寫「農曆7月15日 」，以便於爾後祭祀。
丁玲虹婚後，就一直把坤玉伯父的事情放在心上；我們移居台北之後，篤信佛教的玲虹自1983年起就常常到民權東路她皈依的星雲大師的普門寺禮佛。有一次拜懺時，玲虹驀地覺得烈燄焚身，看見坤玉伯父渾身是火—原來坤玉伯父戰死於麥克阿瑟下令不擇手段全數殲滅日軍的新幾內亞的雅卡吉，所以我們一直為坤玉伯父祈求能夠返鄉接受我們的奉祀。
可惜，因為貪腐集團的攻擊，造成我們的富裕台灣計畫延宕，澳洲政府發覺有異邀請我們去河內APEC領袖會議；2006年我在河內向日相安倍晉三及其隨從提到「坤玉伯父移靈回鄉」的事，向來虛應事故的日本人雖當場答應卻沒下文—有人說安倍在第一次當首相時遇見鬼而倉促下台，可能與當時在靖國神社的坤玉伯父有關。
承受貪腐加公器無盡的肆虐之後，玲虹終於想到方法迎接坤玉伯父的靈返鄉；而且原本被貪腐打手（落教狼群）圍困的玲虹突然被光照而清醒，原來自從2000年5月20日之後有大串的詭謀施行於這地這民，把一個可以成為全球最富裕的國家攪爛；光照的同時，玲虹的健康情況也越來越好，似乎坤玉伯父已經成仙在保佑著。
2016年11月5日 ，我們到了旗津風車公園想向「關懷台籍老兵(日本兵)協會」的熱心工作人員致敬；到了現場竟然不得其門而入—遭便衣及警察攔在百公尺之外，說是「總統要來」。最後只得悻悻然地走了幾百公尺攔了一部計程車離開，司機先生說：「真是活見鬼！我估計現場有至少千人的憲警便衣，真是勞師動眾---」並且不解地問：「咱不已經是民主國家了嗎？這到底是啥？」
問題是我們還有三萬多位台灣英靈受困於靖國神社，無法落葉歸根；所以，玲虹說她要回鄉爭取公權力，善用高雄的場館來建立一個真正紀念台籍日本兵的紀念中心，協助這三萬多位英靈停止飄泊海外，能夠在故鄉有個家。
作者郭立昌為APEC領袖會議代表，早年創造台灣的精密工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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